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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别西安桥






我流康兮,非现实向注意避雷,两个南方人在北方分手的故事。

*地理方面的内容全部是瞎编的*








数九隆冬,向人杰一个电话把我叫出来吃分手饭。我一句没必要颠来倒去说了一星期,他仍然坚持,说在一起的时候没什么仪式感,分手必须有仪式感。我们吵架,把彼此骂得一钱不值,说对方配不上交通费和这一顿饭钱。可当他的声音顺着电波传到这一头时,我反而不再说没必要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是说累了还是因为别的。

 

长春的十一月真的好冷,虽说背井离乡惯了,但每年一到冬天我就想念广州,想念穿短袖的日子。在长春不行,我裹着羽绒服,走一步被风往后吹三步,迎风流泪的时候我在心里辱骂向人杰,骂着骂着就有劲儿接着往前走了。去他说的火锅店坐轻轨三站,我挤在人群中,暖、有人的气味,可在冻掉鼻子耳朵里的严寒中就依靠这一点暖和臭来感觉活着。低头听轻轨报站,芙蓉桥、西安桥、南昌路。说来真的好笑,就像北京东路不在北京一样,西安桥不在西安,南昌路不在南昌,这种地理上的偏差感我是不齿的,西安冷、南昌也冷,可都没长春冷,长春的桥和路根本没资格借它们的名。

 

向人杰如果在就会说:“苏汉伟,你他妈态度能不能好点?”他总觉得我对周遭的态度都太差,我承认这是真的,懒得辩驳也没必要辩驳,我对他态度也差。

 

和向人杰的这一顿分手饭是不在预期中的。就好像和向人杰在一起,也是不在预期中的。我们一年前告别了西安,到最北最北的地方谋生,因为曾经很相熟所以做了室友,因为做了室友所以继续相熟,因为依然很相熟,所以有天我坐在那张破沙发上看向人杰做晚饭的时候,听见他装腔作势操着湖南普通话说,我告诉你,苏汉伟,我现在给你当保姆,我连对我女朋友都没这么好。

 

我说,奇了怪了向人杰,你哪来的女朋友?他说都因为成天跟我混在一处,所以没有女朋友这件事我要全权负责。我拍手说好,没问题,我现在就给你租碟片去,你说你要看哪位老师,我一定给你整来大全集。

 

他就像说“饭好了”那样平平无奇地说:“那你做我女朋友?”我说:“滚你妈的,我警告你别gay我。”他说:“那做男朋友。”我一翻身坐起来,看他倒不是开玩笑的神色。做了四年大学室友,倒还真没开诚布公地谈过弯直问题,毕竟太尴尬,两个大男人互相问对方喜欢男的女的?这画面在小女孩喜欢看的我最不屑的那种文学作品里也没有。我本来想说,好啊你,没想到你个畜生好这口。但我哽住了,意识到自己说不出这话。

 

“行吧。”我说。于是吃晚饭的时候我们就是彼此的男朋友了。吃完饭我照旧把碗扔给他洗,他说,让男朋友洗碗得说两句好听的。我俩同时被肉麻出一身鸡皮疙瘩,意识到不管这是什么情侣的相处方式,总之决不可能是我们的相处方式。那怎么相处?就按老样子相处罢了。除了好像多了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名分之外,我俩一切如常,好像刚刚三言两语里给对方多了一位家属的不是苏汉伟和向人杰一样。

 

向人杰在火锅店里等我,点好的锅底已经沸腾起来,一碟牛肉丸放在他对面的空座位面前。他倒是记得很清楚,潮汕人吃火锅当然要配潮汕牛肉丸。我坐下,故意嘲笑他:“你觉得长春的潮汕牛肉丸正宗吗?”他蹙起眉毛说:“吃就吃,不吃拉倒,那我叫服务员退菜。”我说:“谁跟你说你爹我不吃?把手放下。”他就又坐回去,照旧往锅里丢菜和肉,盯着番茄和牛油锅底冒起的泡泡说:“我就是贱。”

 

我说:“我就不贱?专门找人跟我拌嘴?”他说,别争,都贱,贱到一起了才能走到一起。这话太难听,但话糙理不糙,想必他也悔死了这一年人间地狱般的恋爱体验。我受够了,他也受够了,反正在一起的时候跟闹着玩似的,分手也应该方便快捷。频率最高的时候我每两个小时说一次:“向人杰,我们分手,你爱跟谁在一起跟谁在一起。”结果,向人杰跟我吹胡子瞪眼睛,摔碗摔筷子,听完这话还是梗着脖子说:“说了不分,就不分!”我头疼至极,不知道他怎么会愿意留着我自找折磨。向人杰批评我的冷漠和蛮横时我从来不自我反省,如今真觉得自己是个糟糕的恋爱对象,可向人杰就在这时候对我的冷漠和蛮横视而不见起来。

 

都说最能传染人的口音就是台湾腔和东北话,我和向人杰在长春一整年,逢年过节也没回家走动,我听他的塑普依然塑料,他听我说话依然叫我把舌头捋直。所以你看我和向人杰还是像的,我们都拧巴——这词倒是从北方学来的。

 

向人杰说:“苏汉伟,喝不喝酒?”我闷声说:“喝你妈。”我真不想喝酒。不太会是一方面,散伙饭这种场合好像注定要喝多,但我根本不想喝多了抱着向人杰大腿哭,他肯定也不想喝多了拽着我不让我走,太丑、太没形象。他又问:“苏汉伟,坦白局敢不敢?”我被问得光火了,又说:“坦你妈!”

 

电影院是为数不多能让我和向人杰休战的场所。他挺喜欢看电影,我也勉勉强强,那时候我们合租的公寓楼下就有电影院,每次上了新片子我们就买票去看看。当初前任三火得一塌糊涂,大街小巷的人回忆自己的初恋,我却只记得余飞和丁点这对欢喜冤家,分手了就坦白局,一次两次,反正都会在宾馆床上赤诚地醒过来。我笑得使劲拍向人杰大腿,笑完走出电影院好远想起来,这欢喜冤家的相处模式有点似曾相识。我就此讨厌起坦白局三个字。

 

他说:“吃你的丸子吧。”我就故意叉起一颗丸子,裹上酱,张大嘴,填进去,大开大合地嚼给他看。向人杰说:“别恶心人,你怎么不说吃你妈呢?”我把丸子咽下去说,“狗逼,你以为我傻?”他说:“你傻不用我以为。”

 

这顿饭后半截吃得很平静。满满当当的一桌子渐渐都见了底,我对机械的咀嚼而不产生交谈感到了厌烦,可不用想都知道,开口说话就必然要吵架,不如不说。见我撂下筷子,向人杰就喊来服务生结账,我起身看账单上的价格,打开和向人杰的聊天框给他转账。出门时他抓了一把玻璃盅里的薄荷糖回身扔给我,我一分神,薄荷糖打在脑门上。向人杰就指着我坏笑起来,说我蠢。要是两年前我一定端起玻璃碗假装要砸他,但现在还是嫌太丢人而作罢了。

 

出门右转,向人杰说:“我送你回去。”我翻了个白眼,想问他分手饭都吃完了还有什么送我回去的必要,但一想这是我和向人杰近距离相处最后的机会,就随他去了。往轻轨站走的路上我想起来,这倒不是他破天荒第一次送我回家。和他在一起两个月的时候,正赶上情人节,电影院里贴满La La Land的海报,我们照旧一同去看。情人节和向人杰一起走进电影院的感觉还有点儿奇怪。当然,这部电影在情人节上映更奇怪,米娅和塞巴斯蒂安分开的理由在我看来也很蠢。我和向人杰这样说的时候,他难得很认真地说,他们应该是因为太相似了才会分开的。因为太相似,所以会做出一样的选择,也会像恨自己一样恨没有选择彼此的对方。我似懂非懂地嗯着,坐在沙发上点头如啄米,因为深夜档的电影而犯困。

 

没过两天来了个跳槽的机会。想起米娅和塞巴斯蒂安很蠢但确实很热血的音乐梦想,我还是接受了。我告诉向人杰我要搬出去了,反正本来也没多亲密,搬出去他倒省点事。我告诉他的时候他闷闷地说了声:“行吧。”我说,怎么了,舍不得爸爸走了?他抬头看我,很诚恳地说:“舍不得啊。”又说,“但是钱才是真的,傻儿子多挣点钱回来。”

 

我搬出去的那天他来送我,搬家的车把我不多的行李都送到了新住处,我俩轻装简行走在长春的春风里。长春不常春,春风也是冷的,向人杰把他的外套给我,跟着我坐了两站轻轨,在听见西安桥站的报站时顿了顿。他说:“行吧,我就送到这儿吧。”我用他的外套抽他,大骂他是个狗逼,送人送到一半跳车而去,没头没尾。向人杰说这站的站名好听,他要下去逛逛,看看长春的西安是什么样。车门关闭的时候我从窗玻璃给他比了根中指,一个人靠在车门上的时候却又想,向人杰把我送到了地方,我反倒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好了。从各方面来说,我们都太不像情侣,我也不知道被男朋友送回家的另一半应该作何反应,请他上楼坐坐,还是在楼下long kiss good bye?向人杰给我省了个大麻烦。我从他家搬出去,也给他省了个大麻烦,扯平了。

 

我们坐上轻轨,晚上八点的车厢终于空了几分。他没说话,我也不太想说话,就把头抵在窗子上想西安。在西安上学时,我评上一次奖学金,天降横财、意外之喜。向人杰跟我从食堂回来,我得意洋洋指着红榜跟他炫耀:“奖学金!看看!向人杰您配吗?”

 

丢人的是,向人杰就像自己评上了奖学金一样,每当路过红榜,逢认识的人就喊:瞧一瞧看一看,我们苏汉拿的一等奖学金!你有吗?没有吧?我们小伟贼牛逼!那个年纪能当我们爸的辅导员非常喜欢向人杰,夸他有江湖气儿,就为每次闯了什么祸他都愣头青一样冲进辅导员办公室,嘴里喊着我向人杰一人做事一人当。他们俩这种幼稚行为被我归结为金庸读太多了。辅导员看见他冒傻气就乐呵呵地问:小向又吆喝哪?说得好像他真是江湖上的店小二,还是开黑店的那种。但不可否认向人杰确实仗义,仗义得不分场合,就像现在,也要体现在送已经没关系了的前对象回家吗?

 

车厢里的女声用我耳朵听出茧子的语调说:“前方到站西安桥。”向人杰就站起来。我跟着站起来,说:“我也在这站下了。”他回头深深看了我一眼,没有说别的。

 

我们在十一月的寒风里,找了月台上一块不会影响行人的地方面对面地站着。这场面若是从我们身后的柱子后面拍摄一定很日剧,可惜我和向人杰不是日剧男女主。这该是我和向人杰第二次在西安桥告别,那么就像徐志摩那首酸不溜丢我不乐意背的诗一样,是再别西安桥了。沉默不是今晚的西安桥,往来行人熙熙攘攘,每个都有必然要去的地方。何况,我和向人杰离开彼此生活的时候也不可能是轻轻地、静悄悄地。但现在我突然失去了和他吵架拌嘴的兴趣。向人杰说:行了苏汉伟,你可以说你的老台词了。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我用各种语气说过:向人杰,我们分手。认真的、吼着说的、困到不行睡着前最后一句说出来的,不胜枚举。向人杰拒绝的语气倒是从来只有一种,坚决得可笑。我酝酿了一会儿,现在倒说不出来了。我说:“诶,傻狗,生日快乐。”

 

他露出一种了然的表情。我接着说:“只有你这种傻逼在生日当天吃分手饭。我请了,就当是爸爸施舍你的。”还在西安的时候,向人杰每年的生日聚餐都是火锅,那时候他请客请一个宿舍他以外的五个人,每次我都号召大家把他吃破产。我告诉他:“今年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请回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今年只有两个人,我稳赚不赔。”向人杰又笑得很贼。他说:“谢谢,谢谢,谢谢儿子,要分手了还这么仗义。”我想跟一个伦理哏,但这场合太不合适,就闭嘴了。向人杰说:“你不提,那我提了?“

 

“在一起是你说的,分手还要你说,你当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说。他说:“那你来说,我让给你。”我摆摆手:“算了,我说了那么多次,好像你他妈答应过似的。至少你提我肯定答应。”

 

向人杰很诚恳地看着我的眼睛。我总觉得他笑起来是很痞气的,班里的小女生肯定也这么觉得,她们对向人杰趋之若鹜,他跟我显摆的时候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那时候我就会调侃他:“男人不丑女人不爱,祝贺你啊!”但他收起那种很痞气的笑,恳切地看着我的时候,我一肚子不用打草稿就能骂他的词就会突然失灵。

 

他说:“苏汉伟,分手吧。”

 

我从鼻子里郑重其事地嗯了一声,对他点点头。我们默契地扭头,往月台的两个方向背道而驰。走了几步我突然挺想回头看看他的背影,他又要去看西安桥吗?我在心里念着,西安桥,西安,西安,向人杰是想看西安,还是想看桥呢?当然,我没有回头,我知道他也没有,我们贱得如此相似、拧巴得如此相似,没有人比我更明白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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