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anks for playing my game

只为生命










 



 

非现实向


 



 



 



 

我对苏汉伟的了解就像我对潮汕话的了解那样。隔两条街口音就可能不一样,自以为懂得不少,多走两步就发现什么也不是。


 

他此刻就坐在我右手边,把吸管从雪顶可乐里抽出来,泡沫沾到鼻尖上。我用手里捏着的餐巾纸给他擦,苏汉伟好自然地接过去用力揩了两下,把脸扭过来问我:“行了吗?”


 

我拧着眉毛上上下下看了看:“不行。”


 

“哪儿不行?”他拿起手机,用屏幕左照右照。


 

我认真地说:“你长得不行,太丑。”


 

“操你妈,滚吧。”苏汉伟把那张纸巾扔过来,我用托着下巴的手举起来挡,不偏不倚接在手里。


 

我和苏汉伟就有那么默契。做了十二年同学,他手举起来我就知道他要往哪儿打。


 

他凌晨的飞机走,到西安念大学。我笑话他,不知道的以为他要出国。我们坐在我打工的肯德基临窗的长桌旁,他吃完烤翅吃薯条,我看着他吃。盯久了他就说:“赵志铭你想吃自己去买,不要盯着你爸爸我。”我就把目光收回来一点,才想起来我有充分的理由:完全可以对苏汉伟说要在他走之前多看他两眼。可我已经习惯顺着他了。这认知让我觉得脊背有点发痒,不知道是不是员工服不透气捂出了痱子。


 

苏汉伟不怎么会念书,但高考就是他们这群最爱埋头做题的人最幸运——班主任最喜欢这么说:越努力,越幸运。说完之后就看着我。我很懂她的意有所指,明里暗里所有人都说,赵志铭脑子好用,就是不爱读书。就像说一个女孩很可爱是因为她不够漂亮一样,脑子好用不爱读书意思就是成绩不够好,但好歹要鼓励式教育,给这孩子一个台阶下。整个高二暑假苏汉伟都坐在教室里,卷子层层叠叠把他埋起来,我在教导主任的抽查中见缝插针地打球,翻墙出去吃麻辣烫,还给苏汉伟买包子,就为他捧着包子吭哧吭哧吃的样子很像小动物。我捏他脸,他就追着我打。


 

老师们都绷紧神经,觉得我要败坏他。苏汉伟当然没被我败坏,就是脸圆了两圈。十点半下了晚自习,他在教室外面等我一起回家,我不住宿,贪图早上能自己在上学路上买早饭;他也不住宿,贪图我用电动车载他。


 

我喊他:“苏汉伟,来打扫卫生,你胖了,我都驮不动了。”


 

他很凶地瞪我,知道其实我也是虚张声势。我逗他时总不过大脑,招惹完才后怕,他每次生气我都觉得是真的。这一点上我对苏汉伟的了解远不及他对我的了解。


 

走廊渐渐地静了,苏汉伟靠着墙,用脚后跟去磕班门口的白墙根。他循规蹈矩,忍不住冒出来的一点坏心思都用在这些小地方,我自作多情地想,只有我知道。我故意慢慢地把椅子推到桌子底下,偷眼瞟他,苏汉伟眉眼低垂,靠在那儿看起来又沉静、又乖,不复对我张牙舞爪的样子。


 

我看着想着,然后感觉眼前一黑。我花了三秒意识到停电了,但在这三秒里,我察觉有什么从我身边窜过去,一路撞在桌角上,一只微凉的手跟着攥住了我的胳膊,往下颤颤巍巍地摸索,把自己塞进我手心里。


 

我又用了三秒才迟钝地意识到这是苏汉伟。他一言不发,黑暗把视觉以外的感官无限放大,我听见蛐蛐和蝉没命地惨叫,苏汉伟的手温度比我的低一点,这会儿覆上一层薄汗,滑腻腻的,好像很快就要溜走。


 

我突然觉得想象不出苏汉伟的样子。我攥紧他的手,说,没事,就是停电了,可能是学校以为人散了就拉闸了。他还是不说话,我们就在八月的黑夜里一言不发地并肩站着。过了会儿,眼睛适应了黑暗,我感觉苏汉伟的手动了两下,鱼一样从我手心里滑走了。我们心照不宣地往教学楼外走,开电动车锁的时候我看见他两只眼睛映着月亮,在夜色里发亮。


 

我陪着苏汉伟逛过了学校前门和后门的小吃街,那些店关得七七八八,不知道是暑假暂时歇业还是再也不会开张了。我一路瞧过去,感觉广州什么都消亡,被我们浪费,学校、小吃街、冰淇淋可乐薯条。苏汉伟没头没尾地说:“十二年了。”我不敢去想,这十二年也被我们浪费了吗?


 

夜色终于四合,我送他去坐大巴。我故意讲:“你半夜坐飞机不怕黑了?”说完又习惯性地后悔,那天之后我们从来不提这件事,突然说出来好像多么唐突僭越似的。苏汉伟转过头来看我,然后很快地伸手过来握住我的。


 

他的手仍是凉一点、我能捏到一层软肉,再握一会儿他就要出手汗。我看他眼睛时看到了月亮,后知后觉地想起,这是又一个八月。上一年的蛐蛐和蝉死了,新的又生长起来,照样发疯地叫。月亮还挂在那里,蛐蛐和蝉还要叫、还要死,八月还要来,只有苏汉伟从那里离开了。

评论(1)
热度(15)

© AsIntheRain | Powered by LOFTER